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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11章 第 111 章

    膳食一碟碟地?放置在食案上。焖羊筋, 鲫鱼羹,阿胶鸡子羹,鸭掌炖鹿唇, 热腾腾的粳米饭。

    阮朝汐虚软得坐不住,眼前一阵阵地?发黑, 荀玄微扶她在食案边坐下。

    软滑的鸡子羹递在唇边,她抿了下去, 满口鲜香。

    “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荀玄微又舀起?一匙米饭, “饿着了, 还是累着了?宣城王每日去看你, 都说?你看起?来?还好。只是人被关着,精神不大足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回想起?这几日的磋磨, 混乱荒诞到令人发笑。

    “前几日饿着了, 今天累着了。李大兄来?的正是时候, 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人制住。李大兄再?不来?的话, 这里满地?见血, 还要花力气清理。”

    说?话的间隙, 缓慢而珍惜地?咀嚼吞咽米饭。荀玄微仔细观察她苍白的气色,断断续续的说?话语气。

    “怎么虚弱至此,身上哪里难受?”

    阮朝汐摇摇头, “并无病,只是白日里不让进食,等我睡了又硬灌汤食,夜夜惊醒,吃不得, 睡不得。”

    舀动羹汤的汤匙动作顿了顿,送到唇边。

    荀玄微声线下沉, “该死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饥饿太久,空腹吃不得大荤的肉食,一勺勺地?喂了半碗鱼羹,小半碗粳米饭,肠胃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消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忽然?想起?了什么,停下用食,“三兄,此处不可多留,我们快走。刚才?那阉人去引皇帝来?了。”

    “莫担忧。”荀玄微放下汤匙,安抚地?摸了摸她的发鬓,“已经做好安排,人不会来?的。这处水榭是今日最安全的所在了。你若累了,就在这处歇息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又想起?另一件事,“我叫小殿下替我带话给你!他?可有带到?”

    “小殿下很?聪明,‘豫州二?十?日’,他?原话带到。你放心,燕斩辰已出京了。豫州距离京城遥远,路上各种意外都会发生,无论派出几拨信使,都不会有消息回来?的。”

    阮朝夕长长吐了口气,放松地?斜身过去,倚靠在肩头。

    头上梳起?的飞仙髻碍事,她几下干脆地?把发髻拆了,柔软的乌发流水般地?滑落胸前,发尾又蜿蜒铺陈下来?。

    她有些累,小半碗米饭已经饱腹,眼皮往下阖,递到唇边的汤匙被她推开。

    “横到喉咙了。”

    削葱般的指尖被亲昵地?握了握。“困倦了?去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引她往内室走。走出了几步,她脚下一软,细微地?踉跄了一下。身边的手臂把她稳稳地?扶住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怎么了?”荀玄微仔细观察她的气色,“可是哪里不舒服,未告诉我?腹中还饥饿?”

    阮朝汐抿了抿唇,“早上不知喂了我什么东西。喝完身上便一层层地?发虚汗。我其实?吃了你送来?的奶饼,不至于饿到脚步虚浮,连路都走不动……”

    温热的手掌碰触额头,替她抹去了满额头的晶莹细汗。

    “他?把你送来?此处水榭,又要去御花园把圣驾引来?,应该是下了些让你虚软难以反抗的药。你去睡一觉,等周身气血流散四肢百骸,药性自然?就解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坚持说?,“我无事。”

    温热的手又过来?探她的脸颊。吃饱喝足之后,脸上终于泛起?血气的粉色。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硬而粗粝,柔软的脸颊避过指腹,却凑去手背上蹭了蹭。

    荀玄微仔细察看她的反应,见她独自摇摇晃晃往前走出两步,不再?试图搀扶她的手臂,直接托着腰身抱起?,撩开卧床的帷帐。

    朦胧的帐子隔开明亮光线,阮朝汐紧紧地?倚着身侧的人,昏暗的空间和清淡的熏香气息都让她感觉安全。

    她翻了个身,指尖松松地?捏着面前的衣襟,小巧的下巴埋在肩颈窝处,一声声的鼻息清浅短促。

    手臂围拢过来?,安抚地?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。

    少?女薄薄的背仿佛猫儿似的拱起?。

    “身上还在发汗?要不要喝点水?”

    瓷盅递到唇边,阮朝汐咕噜噜地?饮尽了整杯,清水入了喉咙,才?察觉之前的干渴难捱。

    “身上还在发热汗……还想喝水。”阮朝汐的手本能地?攥紧衣襟,掌心也在出汗,柔滑的布料吸了汗水,不一会儿就皱巴巴的。

    荀玄微耐心地?喂水。“除了发热汗,还有什么其他?不舒服的地?方?”

    “还有……”阮朝汐蹙了下眉, “别拍我的背。拍得不舒服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哑然?挪开手。下一刻,失了抚慰的脊背却不自觉地?拱起?,追逐着离开的手,汗湿的肌肤在带着薄茧的手掌心细微地?蹭了一下。

    动作不寻常,荀玄微的目光里带了探究,试探地?碰了下她脊背汗湿得最厉害的那处蝴蝶骨。

    阮朝汐反应激烈地?避开了。

    却又并不是真的痛苦难受,只是衣裳布料贴在肌肤上,被意外碰触了一下,反应比平日更加敏感。

    观察的目光里多了思忖。

    早上被灌入口的甜浆里,除了让人难以发力反抗的药,应该还掺了剂量微弱的情药。

    阮朝汐自己也察觉了哪里不对,乌亮湿润的眼睛里带出困惑。

    荀玄微从她手里轻轻抽衣襟布料,人想要坐直起?身,斟酌着语句想和她提起?,却又怕惊吓了她。

    但阮朝汐的手里空了。她不满地?低头看自己空落落的手,不等他?说?话,柔软的身体依偎过去,重?新牢牢地?攥住他?身上衣料,下巴又搁在他?肩胛上,温暖的鼻息重?新喷洒在脖颈间。

    该如何?说??或许可以直说?。

    告知的声线放得格外和缓。

    “剂量不重?,略加抚慰便可以消解了。放轻松,闭上眼,就当你睡了。”

    双层绡帐被人从里拉下。里外两层的皱褶处仔细地?抹平齐整,流苏一丝不乱地?捋好坠下,把卧床里遮挡得严严实?实?。

    垂下的帷帐里安静了好一阵,才?又传来?安抚轻哄的说?话声。

    “莫慌……身子不必绷得这么紧。睡着的人都会放松的,是不是。”

    慌乱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?。

    帷帐里断断续续地?响起?了小兽般的呜咽,再?传出声音时,问?询话语带了隐约笑意,“出了许多汗,可舒服了?”

    隐忍细喘的声音倏然?消失了。

    沉寂了一阵后,荀玄微轻声哄她,“是我不该问?。你看,我的手在这里,随你处置,就当赔罪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在昏暗里睁开湿漉漉的浓睫,咬住了他?递过来?的手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清静少?人的水榭岸边传来?大群脚步声。

    “正好那边有个水榭。天气燥热,阿治,你我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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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弟过去水榭休憩片刻可好?”

    太子边走边笑,“这处僻静,景致又好,圣驾去了许久不回……该不会在这处休憩吧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从睡梦中惊醒,蓦然?要坐起?身。

    严密放下的双层帷帐里,光线昏暗。荀玄微安抚地?拍拍她的手。“无需担忧,继续睡。”

    水榭外把守的李奕臣出面挡住来?人。“太子殿下,宣城王殿下,两位还请止步。”

    太子哈哈大笑,“竟然?把我们两个拦了,看来?圣驾果然?在这处休憩。走,阿治,我们去和父亲讨杯冰水喝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起?身下了卧床。

    透过两层轻绡帐,朦朦胧胧的身影出去了。明亮的水光在开门时映进瞬间,又消失在关闭的门外。

    荀玄微出现在水榭的瞬间,步道外走近的脚步声骤然?停了。

    “荀令君……你怎么在此处?”

    “臣游园疲乏,在此小憩片刻。”荀玄微淡淡道,“一处空置水榭而已,无意中被臣占用,不知太子殿下到来?。无知者无罪,还请殿下宽恕。”

    太子停步愕然?片刻,左右寻找熟悉的人。理应在此处等候的石康来?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他?意识到谋划有变,装作无事地?笑一声,“无妨,荀令君休息便是。”转身便走!

    对话耽搁了片刻时辰,曲水步廊两侧的兵士蜂拥而出,把岸边等候的众多东宫护卫内侍圈在一个大圈里。

    萧昉抹了把热汗,从阴凉处踱出来?,热络地?打招呼, “太子殿下停步!圣驾震怒,召太子殿下过去当面说?话。臣寻了半个林子了。”

    太子惊疑不定,“圣驾在何?处?传召孤何?事?又为何?事震怒?”

    萧昉笑道,“御前当面便知。圣命难为,太子殿下莫怪啊。”嘴里客客气气,行事绝不客气地?把人请走。

    带着暖意的微风,吹皱满池春水。岸边呼喝斥责声逐渐停息,动荡的水面平静下来?。

    恢复了安静的九曲长木步廊回荡起?另一片脚步声。

    元治站在步廊水道,惊慌地?询问?,“这……荀君,怎么回事?之前我们不是商议好,要从长计议,缓缓图之?怎么……怎么突然?出事了?”

    “好叫殿下得知,我们这边从长计议,东宫那边已经等不及了。殿下可知,东宫今日为何?殷勤领殿下来?这处水榭?”

    “自然?是寻一处落脚地?休息……难道有什么诡计?”

    “九娘被东宫安排在此处水榭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“东宫把九娘安排在此处,意图引圣驾来?水榭,又引殿下来?此处水榭……打算两边撞个正着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几次三番和臣说?,假意依附东宫,取得东宫信任,徐徐图之。但东宫容不下这份打算。看,今日便借着九娘试探殿下了。试想,如果今日当面撞破了圣驾和九娘在一处的场面,殿下是大怒起?兵谋反,还是忍气吞声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心里的大业,是‘徐徐图之’,等候圣驾信任托付。而不是‘起?兵冲杀夺取’。殿下的反应必然?是忍气吞声。然?而东宫把殿下的反应看在眼里,自然?不会信任殿下。以后又如何?能‘假意依附东宫,徐徐图之?’”

    元治羞恼中带了三分惊疑,“荀君所言,可有证据?!”

    荀玄微转身走入紧闭的水榭门。

    片刻后,阮朝汐单手拢住长发站在门边。

    她为人证。东宫大监石康来?的尸体为物证。

    李奕臣从水榭侧屋拖出了石康来?的尸体,给元治当面验看无误,砰一声响,尸体捆石抛入池水中。

    元治震惊无言。

    良久后,才?呐呐道,“九娘……太子当真打算把你献给圣驾?”

    阮朝汐没有应声,当着他?的面把染血的金簪抛去池水中。“差点鱼死网破。”

    元治倒抽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微风吹起?乌黑浓密的发尾,荀玄微抬手替她捋了捋春风吹拂的乱发。“回去休息罢,不会再?有人来?这处水榭了。我送宣城王殿下去岸边。”

    “萧昉擒获了几名东宫内侍,问?出东宫把九娘安置在水榭,又意图引圣上来?水榭之事。白鹤娘子当时正在伴驾,闻言大哭大闹,圣驾狼狈不堪。殿下也去罢,把太子殿下亲自引你来?水榭之事也告知圣上。”

    元治犹犹豫豫,“如此一来?,和东宫就完全撕破脸面了……”

    荀玄微无声地?笑了下。“殿下心中所求之事,哪有‘你好我好、诸人都好’的可能呢。”

    元治一咬牙,转身下了步廊。

    阮朝汐目送元治的背影匆匆走远,径直往华林园方向去了,转身回水榭。

    今日局势瞬息万变,她难以放心安坐。

    “太子那边如何?了?会不会像上次那样,轻易脱身?”

    “太子心急了,犯了多处大忌讳。想要再?像上次那样,天家父子重?归旧好……难了。”荀玄微顿了顿,“还饿么?再?给你点饭食?”

    阮朝汐觉得肠胃撑得慌,但心里又痒痒地?想吃。

    “这是饿久了,饿出了心病。”荀玄微轻叹了声,“不能吃用太多,当心肠胃撑坏了。”

    又去盛了半碗鱼羹,慢慢地?喂食。两人闲说?几句话,喂一小口。

    “比起?上次小皇孙遇险,太子这次犯下的不算大事,为何?难以脱身?”

    “本性难移。太子殿下性情骄纵狂妄,一桩桩小事积累起?来?,积在圣驾心里,便成了大忌讳。他?上月进献的长生金丹,圣驾心中有疑虑,不肯服用。这个月他?又献上了五石散。”

    “献五石散本身没什么,诸多朝臣都献过五石散,萧昉也献过,我却从未献过。圣驾谈笑间和我提起?此事,我便告知圣驾,我不服散,不敢献上圣驾面前。圣驾当即遣人去东宫查问?,太子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?又派人去查问?,萧昉自己可服用五石散否?”

    说?到这里顿了顿,瓷匙递到唇边。阮朝汐含了一口鲜甜的鱼羹。

    “萧昉自己服用两三年了。东宫却从不服用。圣驾大怒,但并未即刻发作。这是三五日前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?圣驾就对东宫献上的金丹起?了疑窦,请方士剖丹查验,当然?查不出什么。但遣人暗查时却发现,金丹和方子原来?都是平卢王献给东宫,东宫再?献给圣驾的。”

    “平卢王桀骜嗜血,不服管教,圣驾对平卢王起?了厌恶猜忌之心。平卢王和太子暗中走去一处,借着太子的手进献金丹,这下才?算是犯下了圣驾心中的大忌讳。”

    “圣驾这几日暗查平卢王。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,外头才?好查,这才?有了今日的华林园赐宴。太子误以为圣驾心情大好,想趁机施用美人计,失策了。慢慢地?吃一匙。”

    食物的鲜香滋味在口腔弥漫,阮朝汐惬意地?半阖起?眼,困倦泛起?,拉起?一幅衣袖枕在手肘下面,侧身就要往膝上躺。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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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玄微抬手把她拉住了。

    “躺下还如何?吃用羹汤?”

    好言好语哄了几句,阮朝汐闭着眼靠在他?肩头,粉色菱唇叼着一小截青葱,细细咀嚼回味着鲜葱香味。

    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唇边,把沾染的一点鱼羹抹去,顺便抽走了那小截青葱。

    “怎的连调味的姜葱也吃?”

    “饿的时候,葱也好吃。”

    “苛待你的人该死。”唇边递来?了一杯清水。

    阮朝汐见了水便察觉身体里自内而外发散的渴意,凑过去连饮了几口才?停。

    “方才?出的汗太多了。”荀玄微体谅地?道。

    明明是寻常的一句话,阮朝汐的耳垂发热,泛起?了淡淡的粉色。她强自镇定道,“还要。”

    盛满清水的瓷盅递到唇边,她默不作声地?喝水。

    一口气喝了半盏,面前注视的视线近乎温柔,丝帕细细地?拭尽额头的一点薄汗,拂过眼角,眼睑,她眨了下眼。

    丝帕最后停留在柔软的唇角,轻轻来?回擦拭着。

    喝一口水,便被仔细擦拭去唇角沾染的水渍。

    阮朝汐喝水的动作越来?越慢,擦拭唇角的动作越来?越仔细。她垂着眼,心不在焉地?喝水。

    修长手指又一次拂过唇边的时候,嫣红的舌尖正好探出一点,舐在指腹上。

    双层复帐再?度被密密实?实?地?拉下了。

    瓷盏滚落在地?上,发出一声轻响,水渍从水磨石地?面慢慢地?洇开。

    昏暗的帷帐里,身影耳鬓厮磨。阮朝汐背抵着卧床头的紫檀雕花木板,仰着头。水光滋润的唇瓣蒙上了新一层暧昧的色泽,纤长手指被修长十?指交握扣紧,温柔却又不容躲避地?按在床边。

    这是个难以动弹的姿势,但她如今舒坦中带着困倦,身上懒洋洋的,倒也不想挣扎动弹。

    暗帐里颠倒晨昏,忘了时辰,耳边除了清浅急促的鼻音,就是激烈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醉,令帐中人骤然?惊醒。

    “里头可有事?”李奕臣高声大喊,“刚才?是什么声响?为何?又没有动静了?阿般?郎君?!”

    阮朝汐说?不出话,也动弹不得,只能睁开雾气氤氲的眼,以眼神示意起?身。

    “再?等等。”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揉捏着粉色漾起?的柔嫩耳垂,“分开太久。再?多些相聚的时辰。”

    砰砰砰响声不绝,李逸臣在门外不罢休地?呼喊,

    “里头可安好?阿般?出个声!”

    阮朝汐忍不住扭过头去,唇角上扬,忍着笑,抬手在郎君的胸膛处推了推。

    门打开了。

    “里面无事。可满意了?”  荀玄微站在门边,淡淡应道。

    垂下的双层复帐里,影影绰绰露出窈窕人影,荀玄微回身细心地?替帐中人盖起?软衾。

    水榭中安然?无恙,李逸臣弯腰捡起?滚落门边的青瓷盏,恍然?道,

    “原来?是茶盏掉地?了。”

    第112章 第 112 章

    阮朝汐一觉睡醒, 日头偏了西。水榭四处波光粼粼,室内气氛宁和。她靠坐在卧床边恍神了片刻,意识逐渐回笼。

    身上的衣裳布料厚重, 汗湿了又干,黏在身上, 不怎么舒服。她低头看了眼皱巴巴的窄袖和长裙,蹙了下眉, 仔细地把皱褶抚平整了。

    水榭的木架上放置了两套替换衣裳, 她换了一套干净襦裙。

    一个小黄门和一个羽林郎并?肩蹲在门边, 两人正小声嘀嘀咕咕。

    “木门栓肯定?不行, 一脚便能把门踹开。门轴也要换,两边门轴都要换成精铁的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才叫你过来帮忙。郎君说今天一定?要把门加固好?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露出浅浅的笑意。小黄门是姜芝。

    她从卧床起身, 过去撑住摇摇欲坠的门板, “你们?换门轴, 我扶着门板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好?。”姜芝喜道。

    两人吭哧吭哧忙活了换好?铁门轴, 又在轴轮转动处刷了层桐油, 来回开合几次, 顺滑无声。

    “换好?了!”李奕臣满意地起身,“三人一起做活儿就是利落。”

    姜芝拍着手上的浮灰过来,笑道,  “寿春郡主?册封大喜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:“呸。三兄人呢?”

    “华林园传召去了。这回东宫捅了大马蜂窝。郎君当时人在水榭附近,也被召去做人证,说是要和太子?御前对质。郎君吩咐下来,说等你醒了,还是回老太妃的宣慈殿。”

    姜芝提醒,  “进去就不要出来了。若有人让你供证,你便在宣慈殿里如实供证太子?对你的作为;若有人让你出宣慈殿, 去别处供证,莫搭理他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点点头,“那就走。”

    两边岸上把守的是萧昉麾下的左右翎卫,整片外皇城连同御花园归属两支翎卫管辖。众多视线盯着水榭里三人出来。

    姜芝学着宫里内侍的模样,尖声尖气地喊了句,“迎寿春郡主?回宣慈殿!”

    没有人上来拦阻,众多视线在背后目送他们?离去。

    重新沿着永巷长道步行的感?觉恍如隔世,沿路禁卫穿梭往来,步行匆匆,几十上百人为一个小队,个个脸上显露紧张神色。

    阮朝汐边走边打量着。后宫这一带的禁卫值守归宣城王元治管辖。如今他在御前对质,可顾得上这边?

    宣慈殿里气氛同样绷紧。

    几个相熟的女官迎上来,福礼改口恭贺“郡主?大喜”,曹老太妃又送来一对玉如意,但人却未露面。

    杨女史抬手指了指烟气缭绕的正殿方向,“听闻太子?殿下又被斥责,老太妃心里不安,早上起身便在佛堂里诵经。” 她欲言又止,“这回……似乎不大好?。”

    庭院里响起了小孩儿快活的笑声。

    小皇孙湛奴和六皇子?梵奴两个在松林里躲藏,有宫人小声提点了一句什么,湛奴飞快地跑出来,大喊,“嬢嬢!” 张开手要抱抱。

    阮朝汐弯腰把湛奴抱起身,抬手摸了摸他撞破的额头。裹伤的纱布已经去了。

    还未来得及说话?,梵奴也飞快地从松林里跑出来,同样大喊一声“嬢嬢!”抱住了阮朝汐的腿。

    小皇孙愤怒道,“湛奴的嬢嬢!”

    梵奴得意地抱着不放,“谁说是你一个人的?她也是我的嬢嬢!”

    小皇孙哇地哭了。

    杨女史瞠目站在旁边,阮朝汐无奈摸了摸梵奴的小脑袋,“我们?上回如何说的?” 无人的时候才能喊,有人的时候不作数。

    梵奴也想?起了当初的秘密约定?,呐呐地松开手,又觉得委屈,眼眶红了。

    “对了。小殿下上次赠我的璎珞项圈,我落在石室里了。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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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母亲呢,我寻她细说。”阮朝汐把小皇孙抱回给杨女史,亲自去寻齐嫔解释。

    璎珞项圈确实贵重,是梵奴三岁生辰时,圣上赐下的生辰礼。然?而齐嫔站在松林边,神思恍惚,阮朝汐和她解释了璎珞项圈的去向,齐嫔半晌才回过神来,“啊,丢了便丢了罢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不知压抑着何等心事,和善温婉的眉眼间泛起抑郁悲伤,招了梵奴来,把虎头虎脑的小子?揽在怀里,轻声对阮朝汐说,“这孩子?和你有缘。他既然?想?认你做嬢嬢,你就认下他吧。以后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齐嫔毫无预兆地红了眼眶,把梵奴轻轻往阮朝汐身边一推,“这孩子?是个实心眼。以后他来宣慈殿玩儿的时候,郡主?好?像对待湛奴那般,也多陪梵奴说说话?,我也就安心了。梵奴,去,叫嬢嬢。”

    梵奴大喜过望,奔过去又抱住了阮朝汐的腿,“嬢嬢!我阿娘同意我叫你嬢嬢了!”

    “哇”背后的小皇孙放声大哭。

    阮朝汐夹在两个小娃娃中间,哄哄这个,逗逗那个,折腾了小半个时辰,最后杨女史看不过眼了,牵着一个,抱着一个,“小皇孙,小殿下,随奴进殿觐见老太妃。让郡主?回屋歇歇。”

    外头的人很快来找阮朝汐供证。

    牵涉太子?的皇家内事,卷宗从萧昉手里转去宗正司,一个下午做了两次供证。

    阮朝汐如实地答。供状卷起密封,来人匆匆走了。

    傍晚华灯初上时分,老太妃召阮朝汐过去陪用晚膳。

    今晚的晚膳乍看热热闹闹,宫人追着湛奴和梵奴哄用吃食,阮朝汐吃到一半时,不得不停筷,把爬到腿上的小崽子?拎起送回去。但曹老太妃和齐嫔两个都没怎么说话?,气氛便显出压抑。

    不言不语地用完了晚膳,曹老太妃捧着盏清茶,开口道,“宫里不太平,梵奴在我这儿留几日,齐嫔用完了膳便回去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领着梵奴送齐嫔出殿,齐嫔踏出门去,在门外明亮的灯笼映照下,回头看了眼梵奴。

    那眼神不寻常,依稀竟有七分像是母亲当日临别时的回眸,叫阮朝汐的心里一颤。

    她领着梵奴追出门去,“齐嫔娘娘,可有不妥之处?”

    齐嫔把梵奴搂在怀里,手臂力道越来越重,梵奴不舒服地挣扎起来,她惊醒般地松了力。

    “宫里规矩太重。”她红着眼眶幽幽地说,“我怕啊。但怕……又有什么用呢。”

    终于还是松开了手,乘坐步辇,一步一回头地去远了。

    那句幽怨的“我怕啊……”始终在阮朝汐的心头回荡着。白日里在水榭睡足了,晚上便难以入睡,她提笔静心练字,在窗边直坐到半夜才睡下。

    没想?到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,就被摇醒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?听,远处有动静。”李奕臣抱刀坐在门外,示意所有人侧耳细听,“我听到有人尖声哭喊,声音喊到一半就断了。西南边不知哪处殿室半夜出事。”

    宣慈殿在后宫的中央靠北处,西南边的殿室不少。

    阮朝汐极目远眺,隔着一堵堵宫墙,四处夜空均陷入深沉的黑暗。此时接近四更?天,正是睡意最酣沉的时刻。后宫数千宫人,有的沉沉睡着,有的装睡着,有的睁大眼清醒听着。

    阮朝汐走去紧闭的殿门边,“开门。”

    守门的内侍哆哆嗦嗦不敢开门。李奕臣和姜芝把几个内侍推去旁边,阮朝汐打开了殿门。

    门外护卫的羽林中郎立刻过来阻止。

    “开门的可是寿春郡主??宫里夜里出事了,郡主?千万不要出去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眺望着远处黑暗的长巷。站在门外,远处依稀哭喊声和求救声更?加清晰起来。

    “哪处出事了,你们?可知晓?”

    羽林中郎小声道,“夜里下了圣旨,听说是往明光殿方向去,进去就关了殿门。也不知里头怎么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心里一沉,想?起白日里宁嫔几处古怪的地方。恍惚的神色,突然?的托付。

    齐嫔娘娘夜里出事……她自己是不是已经猜想?到几分了?

    几个年长女官都披衣起身,在殿门不远处站着,面色严肃地盯着西南明光殿方向,彼此眼神交汇,摇头叹息。

    “果然?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太妃把梵奴留下来,就是怕明光殿夜里出事……唉。怎么这么快。”

    “明光殿既然?出了事,那东宫岂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嘘。莫提。回去看好?小殿下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渐渐蹙起了眉。有什么她难以理解的事发生了。

    她叫住了杨女史。“敢问女史,明光殿齐嫔娘娘不是惹事的性子?,好?好?的人,为何会?出事?”

    杨女史看看左右,悄然?附耳透露两句,“唉,郡主?,你不是宫里的人,没有见识过。奴等见识过两回了。”

    “自从前朝起,宫里就有个规矩。圣上立太子?前,避免外戚干政,需得去母留子?。前朝是这个规矩,大炎朝立国之后,继承了前朝的规矩。现今的东宫……生母就是册立前夜被赐死的。赐死生母,东宫过继到皇后名下。”

    “东宫不稳,老太妃这几日惊吓得吃不好?睡不好?,生怕听到不好?的消息。今夜齐嫔果然?出了事……”杨女史低低地叹息一声,“梵奴是圣上最宠爱的幼子?。只怕……圣意已决……”

    圣意已决什么,她没有再?说下去。阮朝汐听懂了。

    杨女史匆匆回去探视梵奴。

    幽静的深夜里突然?传来一声划破耳膜的哭喊。年轻女子?凄厉地哭喊,“救命!”“老太妃,救救奴婢!”

    有人在拼命地敲门,满怀绝望地哭喊,“梵奴,梵奴!小殿下,救救奴婢!”

    阮朝汐倏然?停步回身,盯着殿门方向。守门的几个内侍慌张地顶住门后。

    梵奴被惊醒了。揉着眼睛出现在东侧殿门边,“夏姑姑?”

    “是奴婢!”门外的敲击声响蓦然?大起来,“小殿下,救救奴婢!有人追来要杀——唔唔唔!”

    梵奴被惊吓住了。

    几个女官哄劝他回去睡觉,梵奴在门边呆呆地站了一会?,突然?推开面前的女官,飞跑扑去门缝边。

    满身是血的女子?被捂住嘴,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抓着头发把她往远处长巷里拖。

    梵奴惊恐地大叫起来,“夏姑姑!”

    阮朝汐站在廊下台阶处,盯着殿门边哭喊惊乱的场面,“母亲出事当夜也是差不多的情形。我见不得这场面,想?把人救回来。我该去还是不该去?”

    李奕臣道,“想?去就去。”

    “姜芝?”

    “能救则救。无愧于心。”

    “陆十?”

    “你别去,看你都消瘦成这么样了。我们?三个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去。身上有个郡主?的头衔,抬出来用一用,不至于牵连旁人。”阮朝汐回屋拿长赐剑。

    不见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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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能救下来,但见死不救的话?,她和母亲出事当夜袖手旁观的人又有什么不同?

    “走。”

    守门的内侍再?度被轰去两边。

    殿门从里打开。阮朝汐当先出了殿门,羽林卫过来几人犹犹豫豫地想?拦阻,阮朝汐一抬手,泓光流转的剑锋挡在面前。

    “和你们?无关,别拦着。让开。”

    李奕臣拔刀追进前方的黑暗长巷,几声短促的呼喝惨叫声后,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官回来。

    “差点就被割喉了。”李奕臣捂着那女官的喉咙,“赶紧治一治。”

    门外的羽林中将?目瞪口呆看着。羽林卫奉了宣城王之命,宫里出事一律不管,只需看护宣慈殿不被奸人闯入,看护老太妃、小殿下、小皇孙、寿春郡主?,四位贵人安然?无恙,职责便尽到了。

    但阮朝汐插手了宫里的事,抛下一句“人是我做主?救下的,有事找我。”便进了殿,羽林中将?在原地傻了眼。

    他是该如实上报,还是该隐瞒不报?

    阮朝汐握着长剑走回殿内,背后殿门关闭的沉重声响里,她路过众女官和梵奴身侧,梵奴呆呆地看着。

    锋利长剑被她藏入身后,她安抚地摸了摸梵奴的脑袋,“别怕,你的夏姑姑虽然?流了好?多血,但可以救回来。她不会?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梵奴像是从噩梦中终于清醒过来,哇地一声,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。

    阮朝汐坐在夜风阵阵的庭院里。四周种?植的都是常青松柏,香烛烟火气息里夹杂着孩童的大哭声,伤者痛苦的呻\\\\吟。阵阵披甲兵士的脚步声跑过紧闭的殿门外。

    这是她入京城的第二个月。

    宁和的表面被撕下,显露出血淋淋的真实人世。

    阮朝汐毫无睡意,抬眼注视着南边。永巷再?往南,天子?所在的式乾殿灯火彻夜通明,映亮了夜空。

    荀玄微受召御前对质,此刻应该就在式乾殿。却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?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式乾殿里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。

    “滚!日日都拿些无用的方子?糊弄朕!真以为朕不敢杀尽你们??”几位御医慌乱拾起扔了满地的药方,伏倒大礼诺诺而退。

    这几日连续春雨不断,元帝身上旧疾复发,隐忍不告知于众。今日阳光煦暖,是个好?天气,他身上舒坦了点,立刻召集王公重臣赐宴华林园。

    然?而,意料不到的惊天大雷,劈头盖脸打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元帝侧靠在卧床上,雷霆怒吼: “他想?做什么!同一个女子?,先许给阿治,再?献于朕?阿治手里掌着内廷六卫!挑拨朕和阿治的叔侄关系,反了他了,他这是谋逆!”

    元帝下午时便撑不住病倒了,此刻发作了一场,气喘吁吁地躺回卧床上。

    他冷静下来,闭眼唤道,“荀卿,萧卿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和萧昉从两边坐床处站起。“臣在。”

    “那逆子?伤透了朕心。朕有意废他为庶人,另立东宫。你们?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。宁嫔今夜已经奉诏去了。你们?觉得朕的六子?梵奴如何?”

    荀玄微和萧昉互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他走上一步,平静道,“大炎国祚庇佑,小殿下聪颖灵敏,性情温良,可为储君人选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梵奴处处都好?,朕喜爱他。只可惜他的年纪太小了,还不满五岁。今年开春后朕的身子?便不好?。若撑不过今年……朕闭眼去了九泉之下,不放心啊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和萧昉又互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这回是萧昉上前一步道,“朝中多的是文武良臣,尽心辅佐,小殿下总有长大的一天。”

    元帝闭目良久,笑了声,“说得好?。朕面前就有两位国之栋梁。文有治世之才,武有开疆之能,两位尚未到而立之年,年富力强的年纪啊!梵奴平日就亲近你们?两个,若他登基为少君,你们?必然?是辅佐重臣了。”

    萧昉听出了语气中的托孤试探之意,立刻长拜下去,“微臣家族两代?侍奉陛下,一片耿耿忠心,必当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稳妥道了句,“陛下春秋鼎盛,谈什么身后事?好?好?养病才是当务之急。”

    两人告退出了式乾殿,沿着长长的宫道漫步出宫。

    荀玄微一路沉思着。漫步过式乾门,出松柏道,等到四下无人时,才问询身侧的萧昉。

    “你可有听到圣驾那句—— ‘两位尚未到而立之年,年富力强的年纪?”

    萧昉身上火气旺,寝殿里闷不透风,憋得他满头满身是汗。此刻行走在宽敞广庭间,人终于舒坦了。他轻快地大步往前走。

    “听到了,圣驾暗示他身子?不好?了。小殿下若继承大统,或许会?安排你我为托孤辅佐之重臣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摇摇头,在浅淡的月色下前行几步。

    “不。我们?两个朝臣年富力强,小殿下年纪太过幼小,圣驾怕小殿下将?来弹压不住我们?。——圣驾对你我起了杀心。”

    第113章 第 113 章

    晨光从东边宫墙映亮殿室, 栽种多年的粗壮松柏拉出长长的影子,宣慈殿各处宫人如?常打?扫庭院枝叶。

    殿门打?开,仪仗开道, 羽林中郎亲自领兵护卫在队伍前后,阮朝汐领着梵奴去上早课。

    梵奴自从那夜之后变成了惊弓之鸟, 人好?好?地就会突然发作脾气,哭喊大闹一场。

    老太妃亲自来看过, 叹息说是?夜里受惊, 只怕是?邪气入了体, 拿出佛龛供着的高?僧舍利珠给梵奴镇压邪气, 又烧了香灰给他掺水服下,折腾了许久也?无用。

    阮朝汐听了整个?早晨, 晌午忍不住去探望时, 梵奴嗓子已经哭哑了, 地上打?翻满地的香灰, 女官们团团围拢, 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, 始终难以靠近。

    阮朝汐蹲在梵奴面前,手臂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后背,并未被拒绝。她如?同对待湛奴那般, 试着把他抱起,梵奴哽咽着伸开双臂搂紧她的脖颈,尖喊哭叫声变成了啜泣。

    从此梵奴就像个?小尾巴似的,再不肯离开了。她去哪儿?,梵奴跟去哪儿?。早晚她在西偏殿里练字, 坐在靠窗的书案边提笔,梵奴便端正跪坐在她对面, 同样铺开大纸练字。

    西偏殿里有伤患,御医来了几次便托辞不来,早晚都是?阮朝汐和白?蝉两个?剪开纱布,清洗患处,涂抹药膏。

    阮朝汐和傅阿池时常闲聊几句日后的打?算,再替沉默不语的夏女史更?换伤药。夏女史脖颈处的割伤显露时,梵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。

    如?此几日后,有人前来宣慈殿,传小殿下出殿,继续开蒙读书。但读书的地点不知是?谁提议,安置在阮朝汐去过的那处水榭。

    如?此一来,出入既不必经过宁嫔曾经的住所明光殿,又不必经过外臣来往的云龙门,从后宫直接护送去北面的水榭。

    梵奴扯着阮朝汐的袖子不肯去。阮朝汐先是?把人送出屋外,又送出殿门,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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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续送出千秋门,最后一直送到了水榭。

    从此成了惯例。

    今日是?个?好?天气,水面波光平静如?镜面,微风吹皱池水,九曲木廊两边的岸上重兵把守,水榭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。

    水榭外的宽敞廊下,挡风遮光的紫竹帘被风吹起边角,奶香弥漫。

    栏杆角落处堆了一小把松枝,小石锅架起,荀玄微手执长勺,正在不紧不慢地煮酪。

    乳色的酪浆在锅里翻腾,松枝被一根根仔细抽出,小火熄灭。

    热腾腾的酪浆送一盏进水榭,给屋里进学的梵奴。出来时,滚热的酪浆正好?温了,再递一盏给廊下练字不辍的阮朝汐。

    阮朝汐视线抬起,冲他笑了下,把笔放回案上。

    这处水榭位于西北侧九龙池的中央,地方僻静,景致又清幽,粼粼波光在暮春阳光下映入廊下,四处都是?晃动的水面光影,如?此安静宁和的所在,却也?位于皇城地界。

    此处白?天的静谧宁和,和深夜里宫道暗巷的惊心动魄,仿佛同一块地界的光亮与暗处,白?昼与黑夜。

    阮朝汐长长地吐了口气。她感觉困惑。

    “这几日竟然如?此的风平浪静……令人难以适应。”

    “风平浪静,总好?过狂风骤雨。来,喝酪。”

    今日熬煮的酪浆滋味浓郁,对她的口味,她小口啜饮了半盏,姣丽眉眼在暖洋洋的微风中惬意舒展开。 “好?喝。”

    沾染了酪香的薄茧指腹抚过她舒展的眉眼,气色红润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总算养回来一点了。”荀玄微轻声感慨,“前些日子刚放出来时,下巴都削尖了,摸起来戳手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又饮了口香甜的酪浆,身?子往前倾,小巧白?皙的下巴落在摊开的手掌心,压上去,“还戳手吗?”

    荀玄微失笑,食指弯曲勾起,挠猫儿?似地不轻不重挠了挠。

    被挠的地方麻痒难当,阮朝汐往后躲,手中握着的杯盏摇晃,几滴酪浆滴在间色裙上。乳色酪浆在石榴红布料上显眼,她飞快地抬手抹去。

    手里的瓷盏被接过去了。

    “刚才?直接喝完,又何至于泼洒出来?”青瓷盏递到她的唇边,“剩下的一点都喝了,省得弄脏衣裳。”

    浓密睫羽抬起,清凌凌的目光睨过去。

    自从那日水榭里喂了一场吃食,或许是?难得见她喊饿,这几日只要见面,荀玄微总会想方设法?地哄劝着喂她多用些吃食。

    石室里被饿得只剩丁点大的胃口,三五日便恢复了许多。

    她俯身?过去,就着唇边递来的青瓷盏,一口口地喝着剩余酪浆。

    酪浆见了底,喂食之人的心意早偏去了别处,指腹缓缓擦过润泽奶香的唇瓣。

    饮酪的人同样心不在焉,丁香小舌探出,一点点地把剩余酪浆舐干净。

    面前的郎君逐渐倾身?过来,眼看着要吻去一处的时候,阮朝汐抬手拦住。

    “外头那么多人。”

    四面放下低垂的紫竹帘,阻拦住两边岸上数百禁卫的炯炯视线。

    但紫竹帘只拦住了上半截,下半截悬空,坐在廊下栏杆边,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岸众多披甲兵士来来去去的鞋履。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放下了手里的空瓷盏,往前倾身?。藏青色广袖袍拂过短案,手掌按住了对面往后仰的纤细腰肢。

    绵密的吻落在唇边,把觊觎已久的那点奶渍一点点舐去了。

    按住后腰的动作只持续了极短的瞬间。

    对着阮朝汐微微睁大的眼,不等她震惊喊停,荀玄微已经收回了动作,前倾的身?体坐直,人依旧端正坐在短案对面。

    “放心,竹帘放得低,外头看不到什么的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淡定地喝了口清茶,“比起被外头将士看见,水榭里教书的几位太学博士突然走出来,被他们撞见的可能?更?大些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耳尖发热,耳边琅琅的清脆读书声忽然放大了数倍。她默不做声地起身?,把四面垂下的竹帘挨个?卷起。

    明亮的光线映进水榭各处。

    水榭里的稚嫩读书声还在继续。

    梵奴已经学完了千字文,还不到五岁的年纪,正在一句句跟着先生念读《论语》。

    阮朝汐的眉眼间带了淡淡的忧怀。“梵奴还不知他母亲出事了。所有人都瞒着他。”

    “长大总会知晓的。”荀玄微起身?走去栏杆角落,空杯里又添了一勺温酪,推过来。

    “这两日风平浪静,就趁这两日多多休息。放松些,无需紧张。”

    “如?何能?不紧张?”阮朝汐目光直视岸边。“悬而未决,变数丛生。”

    自从东宫被羁押,齐嫔赐死?,朝廷内外俱有猜测,护卫梵奴的禁军人手比之前多了数倍,出入寸步不离身?侧。

    梵奴这几日在水榭读书,萧昉和元治两个?不约而同调拨禁卫,数百人守住一个?,生怕人在自己管辖下出了事。

    齐嫔赐死?,明光殿关闭,梵奴没了母亲,废东宫之事却没了下文。天子意图废长而立幼,太子已经成年,梵奴却未到五岁,朝臣反对劝谏之声不绝。

    荀玄微倚栏举杯,以茶代酒,往对面的瓷盏轻轻一碰。

    “确实是?悬而未决。前几日气怒攻心之下,天子起了废立的心思?。这两日天气晴好?,病情好?转了几分。太子被羁押后据说痛哭流涕,咬破手指,以鲜血书写了一份情真意切的请罪表,天子读完落了泪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冷冷道,“一个?上表请罪,一个?读完落泪。被赐死?的齐嫔何辜?梵奴小小年纪没了母亲,他又何辜?”

    “身?边俱是?巨浪漩涡,有几人能?够独善其身??”

    荀玄微一笑起身?,“总归都是?些和你不相干的人。看你气愤难平,我替你抚琴一曲,放松心境可好??”

    片刻后,室内墙上挂的一张古琴被他抱了出来。

    放置在短案上,拨弦调音,嗡——

    一声清越长鸣,琴音悠悠,越过波光水面,回荡在九曲木廊的水榭间。

    一曲《长相思?》,琴音畅怀,心魄交鸣。

    彼佳人兮,水中央。

    魂梦牵兮,费思?量。

    阮朝汐起身?倚栏倾听。

    对面的郎君手里抚着琴,眼望着她,眸光里带着说不尽的缱绻温柔,阮朝汐和他对视瞬间,目光便移开,看似专注地盯着粼粼的水面。

    然而身?侧投来的视线有如?实质,落在她的脸颊眼角,令她想起了半刻钟前那个?缠绵的吻。

    琴音悠悠,心弦颤动。

    池中有锦鲤甩尾,她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细微涟漪的水面,心中却也?如?同那水面般,泛起一圈圈的涟漪。

    悠然尾音摇曳,渐渐消散在风中。

    琅琅的读书声在未察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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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停止了。身?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阮朝汐敏锐地回身?望去,梵奴握着一卷书站在水榭正门边,眼睛眨也?不眨地瞧着他们。

    两边视线一对上,梵奴立刻跑过来,扒住栏杆亲昵地挨着她,眼望着荀玄微,问得却是?阮朝汐。

    “这首曲子真好?听。嬢嬢,我可不可以和荀君学这首曲子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从案边起身?, “小殿下过一阵再学琴罢。最近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呀。”梵奴仰着头问,“这支曲子又好?听又难过,我想学这支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摸了摸梵奴的小发髻,“梵奴最近不要学奏乐的好?。这几个?月多吃点素斋,去佛前多多上香祈福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也?抬手摸了摸梵奴的小脑袋,带着隐约怜惜,牵着他的手往边上去。

    “早课上好?了么?来,喝点酪浆。”

    岸边一个?窈窕的身?影就在这时落入她眼中。

    琴音悠悠,经过水榭时,那女子脚步微顿,做出聆听琴音的姿态,站在岸边,睇过遥遥一瞥。

    直到两边视线对上,那女子在岸边福身?行礼,被几个?宫人引领着,沿着池岸往北面继续行去。

    素服除簪,显露凄婉神色,正是?入宫探望平卢王的娟娘。

    阮朝汐目送着娟娘的背影远去。

    舀起酪浆的动作晃了神,漫溢出来。荀玄微从旁边接过长勺,无人看见处,柔软的指尖被安抚地捏了捏。

    “静心。你亏损了身?体,要多养养。可要我替你再抚一支凝神平气的曲子?”

    阮朝汐回过神来,摇摇头,“之前奏的这支就很?好?听。三兄教我奏这支曲罢。”

    嗡——

    琴音悠悠,传过水面。长相思?,催肝肠。

    第114章 第 114 章

    早课上完, 梵奴留在水榭里用小?食。

    晒干的枣脯,柰脯,蜜浸梅子?, 酥酪,都是幼童喜爱的甜口?小?食, 搭配一盏滋味酸甜开胃的酸枣耖[1],一盘盘地摆放在梵奴面前。

    杨女史好声好气地哄他, “吃完了这些?, 梵奴跟奴婢早些?回宣慈殿。老太妃想念梵奴。”

    梵奴端起酥酪盘子?, 奉到阮朝汐面前, “嬢嬢,你也爱吃酪, 我们一起吃。”阮朝汐摸摸他的小?脑袋, 两人分?食一盘酥酪。

    梵奴又指着酸枣耖, “有没有多的?我想带一杯回宣慈殿。”

    杨女史好笑地道, “专为小?殿下做的, 为何还要带回去?果耖酸中带甜, 老太妃不爱饮。”

    梵奴摇摇头,“带给夏姑姑。她喉咙割破了,东西吞咽不下, 每日只能一点点地喝清粥。我想带酸枣耖给夏姑姑饮。”

    水榭里所有人都沉默了。杨女史眼眶隐约发?红,福身领命,收拾了一盏果耖放入食盒里。

    几个平静日子?过下来,梵奴恢复了正常的起居,早晚请安, 出殿念书,回去和湛奴一处玩。看似忘记了明光殿出事?当?夜的血腥场面, 但时不时地会突然冒出一两句惊人之语,令周围震惊无言。

    阮朝汐端起酥酪盘子?,招呼梵奴去外面栏杆边。

    对着清澈水面,她轻声告诫梵奴,“在外头不要提起夏姑姑。夏姑姑被我们藏起来了,知道夏姑姑的人越少?,她越安全。”

    梵奴黑亮的眼瞳现?出一丝恐慌,“会有坏人把夏姑姑抓走吗?”

    阮朝汐想了想,“最近宫里事?多,暂时不会。等夏姑姑养伤好了,我们想办法把她送出去。”

    梵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他咬了几口?酥酪,对着波纹荡漾的水面,自从出事?那夜后头一次提起了齐嫔。“我五天?没见阿娘了。阿娘死?了么?”

    阮朝汐一惊, “有人告诉梵奴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提起阿娘,祖母也不说。但我听人说,湛奴的阿娘死?了,祖母才把他留在宣慈殿。现?在我也被祖母留在宣慈殿里,应该是我阿娘死?了。对不对,嬢嬢?”

    阮朝汐哑然无言。

    虽然所有人都试图隐瞒,在梵奴面前装作无事?发?生,但小?孩子?的观察力直白而犀利,会从出人意料的角度推测出事?实真相。

    她在梵奴的面前蹲下,面对面的平视他。梵奴求证到她面前,她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阿娘去世了。”她如实地说,“就在夏姑姑受伤的那个夜里,你阿娘已经?过世了。”

    梵奴茫然地问,“阿娘好好的,为什么会突然死?了啊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你阿娘过世的原因,和湛奴阿娘过世的原因,其实是一样的。梵奴,你母亲希望你好好的长大,莫要忘了她。”

    四?五岁的年纪,对生死?之事?似懂非懂,反应和大人截然不同,梵奴面色平静地点头应下。

    “我会记住阿娘的。这几天?我在屋里画画,想把阿娘画下来。但是屋里伺候的那些?人很害怕的样子?,我刚开始画几笔,就会有人来把纸笔拿走,劝我出去玩儿。我到现?在都没能把阿娘画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水榭里有笔墨画纸,梵奴每天?上完早课后,可以在水榭里画。”

    梵奴露出高兴的表情,牵着阮朝汐的手跑进水榭去寻画纸,又找出几支作画用的柔软羊毫,在小?案边一字摆开。“明天?我就来画阿娘。”

    杨女史带着梵奴离去了。

    岸边重兵看守的禁卫跟随而去。

    荀玄微从廊下短案后起身,缓步走到木栏杆边,把阮朝汐手里的酥酪盘子?接过去放下。

    “梵奴过于?粘你了。不见得是好事?。”

    他掰开一块酥酪,随手往水面里洒,大群锦鲤从四?面围拢争食,激起一阵阵的涟漪。

    阵阵哗啦啦的水声里,荀玄微温声告诫, “他如今是皇城里的旋涡中心。在他周围的人一个不慎,就会被卷进去,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。我若是你的话,会离梵奴远些?距离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侧倚在栏杆上,瞥去一眼。

    粼粼水波映亮了荀玄微的侧脸轮廓。郎君丰姿如玉,语气说的温和,神色也怡然闲适。如果不听他说话,只看他此?刻神色的话,定会以为他正在专心给鱼儿喂食,怡然享受春光。

    阮朝汐做不到像他这般毫无波澜。

    “既然遇到了,总不能眼看着。”

    她从荀玄微的手掌里挑出一小?块酥酪,掰碎了,也对着细碎反光的水波里洒去,“我不是宫里人,迟早要离开的。梵奴和我有缘,得他叫一声嬢嬢,这阵子?多看顾些?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掰开了第二块酥酪,继续往水面里洒。“你不是宫里人,这句话说得极好。宫里不相干的人,救下了又如何?”

    阮朝汐听他话里有话,投喂的动作顿了顿,又侧头瞥过一眼。

    荀玄微挑拣出一块大的碎酥酪,托在手掌中递给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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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圣驾起了废立东宫的心思,齐嫔必死?,齐嫔身边亲近的宫人必死?。逃脱了一个女官,被你出面救下,藏在老太妃的宣慈殿里。下面的人怕捅出去给自己惹祸,不约而同把事?瞒下。这次侥幸无事?,不代?表下次同样无事?。阿般,你不是宫里人,入宫只是为了供证救你母亲。如今你母亲救下了,宫里的其余事?和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听出了温和劝诫里的不赞同,浓密的睫羽在阳光下闪动几次,接过碎酥酪,只慢慢往水里洒,不应声。

    半晌道,“那夜我原本想去明光殿里看看,夏女史把我拦住,和我说太晚了,齐嫔娘娘最先被赐死?,去了也是尸横满地,我才未去。如果那夜我去了……三兄现?在更要说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你,你就会听?四?处都是旋涡,陷进去被关了一场,滋味好受的?好容易才脱身,当?心又把自己陷进去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说着,把碎酥酪都洒尽,拍去手上碎屑,去盘子?里取了最后一块酥酪,掰开两半。

    阮朝汐抬手要接,半块酥酪却递到了她唇边。

    “最后一块不喂鱼。你自己吃了,把亏损的身子?养养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飞快地瞥向岸上。数百禁卫都跟随梵奴离去,此?刻两边岸上只剩下寥寥几个把守水榭的当?值禁卫。他们两个站在木栏杆边喂鱼,已经?喂了好一阵了,起初几道打量的目光也都转开。

    唇边的半块酥酪还在。掂在指间,荀玄微极有耐性地等着喂她。

    趁无人注意时,阮朝汐低头叼走了半块酥酪。柔软舌尖碰触到了指腹,湿漉漉地卷了一下。她的视线装作无事?地盯着水面。

    “够多了。”嘴里塞满酥酪,她含含糊糊地说,“梵奴在时已经?吃了三四?块。实在吃不下了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的目光也望向水面。步廊栏杆下方聚集的鱼儿们不肯离去,还在摇头摆尾地等待喂食。

    他掂起剩下的半块酥酪,咬了一口?,“很甜。”

    人喂饱了,午后懒洋洋地不想动弹,水榭原本就清静少?人,梵奴午后离去,整个下午不会有人占用,正适合午睡。

    双层复帐从两边的鎏金铜钩拉下,整齐垂落床沿。

    “最近无事?,疲倦了便躺下歇歇,早日把精神养回来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坐在床头,拢着衾被,取下的玉簪和耳铛放在瓷枕后,一缕乌发?凌乱地垂落下脸颊。

    荀玄微坐在床边,抬手抚摸额头是否发?热,指腹又顺着那缕散开的长发?,轻蹭了下柔软脸颊。“气色还是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困倦地掩住一个小?呵欠。荀玄微把垂落的复帐边缘仔细捋平,就要起身。“你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垂着眼,抬手把刚整理好的帷帐拨开了,食指中指的指尖拉住面前的玉腰带,往前轻轻一勾。

    “白天?水榭里宁和,夜里回了宣慈殿,又不知会经?历什么,我心里不安。三兄事?不急的话,多留一阵,陪我说说话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的目光往下,盯了眼自己被瓷白指尖勾住的腰带。 “这几日手边无急事?。”

    勾住腰带的指尖被反握在掌心里,捏了捏,“松手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耳尖隐约发?热,松开了手。注视着颀长背影起身走去门边,把虚掩的木门关紧,又把两边半敞的直棂窗挨个关好。

    原本明亮的室内光线黯淡了七分?。

    荀玄微走回床边,隔着两道朦胧复帐,和抱着衾被的阮朝汐对视了一眼。

    直接撩开了帷帐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垂落的帐子?密密实实,隐约显露人影,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看不清晰。

    偶尔有鼻音泄露出来,轻一声重一声地哼着。

    原本就是个煦暖的天?气,身上还盖着软衾。软衾里的人被撩拨得浑身起了一层薄汗,身上的衣裙只剩一件藕粉色抱腹裹在身上,白皙肌肤升腾起了大片绯红。

    密密亲吻的唇分?开,阮朝汐急促地呼吸着,脸上红晕未退,阖拢的睫羽不肯睁开,扯着衾被不放,闭着眼抬手四?处摸索着襦衣。

    交领短襦被体贴地递进了衾被里,同时细心拉开被子?一角。

    “透点气进去,别闷着了。”

    荀玄微透过被角往里看,幽深眸光中带了些?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,语气和缓地抚慰,“宫里并无真正的安宁之地,最多如此?了,不会再多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清澈的眸子?睁开了。阮朝汐睨他一眼,把软衾往头上拉起,继续密密实实地裹住自己全身。

    躲去衾被里,窸窸窣窣的穿衣。

    荀玄微撩帐出去,略掸了掸衣摆皱褶,在盥洗银盆里洗了手,又回来坐在床边。

    阮朝汐穿好了交领襦衣,从被子?里钻出来,散乱的一缕长发?汗湿了,贴在绯红的脸颊边,她随意撩去耳后,打了个小?呵欠,往瓷枕边一趴。

    荀玄微低头替她梳理凌乱的长发?, “出了汗,气色眼看着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的脸颊泛起薄薄的粉色,抬手拍了一下。

    被拍开的手掌摊开在面前,她把他的右手掌牵过来,挨个把玩手指。“想和你说说话,一句正经?话未说。”

    “想和我说些?什么?现?在可以说了。我听着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盯着面前摊开的手掌。

    说什么呢。

    这些?天?聚少?而离多,心里积攒着想要说的,实在太多了。

    她说起了西殿里养伤的傅阿池。

    “这些?天?得空时,一直在和阿池闲聊。”她的身子?往侧边靠,头枕在弧度优美的肩胛处。

    “阿池说以后想学医。摘选药草,开方诊脉,熬煮药汤,一只手都使得。她不想留在京城,我想和她一起去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医。做个行走乡郡谋生的女医的话,学个五年应该足够出师了。”

    “让莫闻铮教她几个月试试。有没有学医天?分?,半年应该足够分?辨了。倘若有天?分?,叫她跟着莫闻铮先学一年,基础打下,再出去寻大医,容易被收纳为徒。”

    “是稳妥的出路。我回去和阿池提一提。”

    “我和母亲的关系挑明了,这回出宫以后,还能按照原本商量好的打算,回豫北么?”

    “你是前朝琅琊王之女,身份既然显露于?众人面前,便不能轻易离京,和你母亲一起待在京城即可。你母亲遭了一场劫难,不知福祸如何,最近她又屡屡被召去御前侍疾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一怔,“母亲的脸都被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。她从一开始便拒不展示伤处,在圣驾面前始终白纱覆面,动之以旧情,示之以委屈。净法寺新近赐下一块御笔匾额,御前时常见到白鹤娘子?。”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,“却不知你母亲心里如何打算。下次见面时,你问问她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应下。

    但何时能见到母亲,却又成了一桩不可知的事?。

    十指握紧。一个依恋,一个温存,彼此?依偎着。阮朝汐在

    【请收藏文学网,努力为您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】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《月明朝汐》110-120

    帷帐笼罩的狭小?空间吐出心底的困惑。

    “如今无人管我,却也无人放我。我就在宣慈殿不明不白地住着,也不知何时能带着阿池出宫。现?今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?。”

    温热的手掌伸过来,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安抚轻拍着。

    “四?处都是旋涡暗流,各人都似无头苍蝇乱撞,你被裹挟其中,找不到出路是正常的。等一切尘埃落定,水落石出,你自然可以顺利出宫了。”

    暗喻背后,意味深长。阮朝汐敏锐地追问,“何时才能尘埃落定,水落石出?”

    “旋涡激流不能持久,快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句‘快了’,可以是一个月,也可以是一年。说了如同未说。”阮朝汐困倦地咕哝着,这回是真正地要入睡了。

    荀玄微莞尔,“快了的意思,是真的快了。” 起身拉下复帐,再次严实抚平各处皱褶。

    两边关闭的直棂窗重新打开,暖洋洋的春风裹着水汽进入室内,穿堂风带走了少?许燥热,阮朝汐裹着柔软的衾被,很快陷入梦乡。

    荀玄微坐在靠窗的书案边。

    梵奴留下的笔墨画卷都堆在案上。他摊开一张空白画纸,以铜镇纸镇住,提笔蘸墨,看一眼帐中朦胧身影,在春风水光里慢悠悠地勾勒起小?像。

    寥寥几笔,午后春睡的美人图跃然纸上。

    室内传来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。前段日子?的石室囚禁严重亏损了她的身体,阮朝汐沉沉地睡熟了。

    一声声均匀的呼吸声里,夹杂着匆匆脚步声。

    有人从岸边沿着九曲步廊走近水榭,紧闭的木门被敲响了。

    门边响起模模糊糊的说话声。阖拢的浓睫动了动,阮朝汐难以醒来。

    有人从门边走回,撩起帷帐观察,见她并未惊醒,放轻脚步出去了。

    因为心神松懈的缘故,这一日午睡睡得格外悠长。阮朝汐做了个怪异的梦境。

    她梦到玄鸟展翅自天?边翱翔而来,长翼遮天?蔽日如垂云,清唳一声,声震千里。在它?身后升腾起熊熊火焰,如红莲业火泼洒人世间,山火漫天?燃烧,映红大片山河。

    满眼都是刺目血红,她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左肩胛处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,似乎被梦中点燃的山火灼痛,那轻微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,她在梦中蹙起了眉,抬手按了按左边肩胛。

    刺痛感消失了。有人在她耳边呼唤,“阿般。醒醒,阿般。”

    她猛地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日头已经?坠落山下,暮色笼罩了水面。

    李奕臣抱刀坐在门边,乍看还是昨日的模样,姜芝依旧穿了身小?黄门的衣裳,冲着门里唤她。

    姜芝的声线不寻常,尾音绷紧,带着明显的紧张。阮朝汐隔帐询问,“怎么了?可是回千秋门的时辰晚了?”

    姜芝摇了摇头,“阿般,情况不对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趿鞋走出水榭门,站在栏杆边,沿着姜芝指引的方向极目远眺。

    “郎君临走前吩咐说,今日不必急着回去,让你安睡,我们便坐在廊下等。等着等着,眼睁睁瞧着远处的动静似乎不对了。喏,看。”

    远处的大片后宫殿室方向,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火把。火把显然执掌在奔跑的禁卫手中,迅速移动方向,聚拢又散开。

    夜风里依稀传来模糊的呼喝声,火把在暮色里汇集成长龙。

    李奕臣突然起身,大步走过九曲步廊,往岸边走去。还未下岸就被一队禁卫阻拦。

    他争执几句,被毫不客气赶了回来。少?年的浓眉大眼显露出烦躁的神色,转身走回水榭。

    “萧使君的人不让我们上岸,叫我们今晚就在水榭里过夜。他们说,今夜后宫有大变故,永巷两边的千秋门和万岁门已经?关闭。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抬起头,苍茫暮色从头顶压下四?野。

    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,白日粼粼耀光的池水恢复了原本的透明色,如同流动的柔软绸缎在地上流淌。

    远处有一小?段活水似乎变了色。

    阮朝汐凝目往那片水域望去。一片血水穿过宫墙流了过来。

    第115章 第 115 章

    夜色笼罩四?野。

    阮朝汐坐在水榭栏杆边, 注视着远方火把?的光芒明灭聚散。深夜里起了风,大风刮来模糊的喊叫声。

    之前有一夜,她被?接出后宫。当时她牵扯进了母亲的案子, 荀玄微对她说,她这旋涡中心远离了宣慈殿, 对其他人不?是坏事。她觉得有理。

    但这一夜,她又被?阻隔在宫墙外。旋涡中心换成了宣慈殿里的梵奴, 却不?知旋涡附近的人安好无恙, 还是已?经?被?卷入海底?

    阮朝汐在浓云笼罩的浅淡月色下蓦然起身, 直接往岸边走去。

    李奕臣和姜芝同时起身跟随。

    九曲步廊走近岸边, 果然又被?拦住了。还是那句“萧使君有令,郡主请回水榭”。

    “你们萧使君就在不?远处罢?刚才我看见他了。帮我带句话给他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盯着岸边, “还记得青台巷荀宅中, 曾经?相赠的私印否?替我问他, 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?”

    萧昉其实?就在不?远处的杏林小坡坐着。

    带话的禁军很快奔回来。“萧使君说, 欠下郡主一个大人情, 当初的承诺不?曾忘。但相赠的私印在何?处?”

    阮朝汐哑然片刻, “……你带话给他,私印被?三兄收走了。”

    片刻后,禁军气喘吁吁奔回来。“萧使君问, 郡主和荀令君到底是什么?关系。说清楚了,萧使君便来寻郡主。”

    “一两句话说不?清楚。”阮朝汐盯着前方杏林,“前面带路,我去寻他当面说。”

    月色若隐若现,萧昉坐在一处小山坡上?, 背后是大片的杏树,前方是一泓清池水。他正对着远处火光隐现的殿室宫墙喝酒。

    细微脚步声响起, 阮朝汐踩着杏花缓步上?行,夜风刮起她身上?的长裙,不?等走近便被?发觉了。

    萧昉停下喝酒,侧头盯了她一眼,“兄妹?”

    问的没头没尾,阮朝汐却也见怪不?怪,“不?是兄妹。”

    “并非血脉亲族,但情分似兄妹?”

    阮朝汐答的还是那句,“不?是兄妹。”

    萧昉饮尽杯里的酒,一抬手,酒杯扔在地上?,咕噜噜沿着山坡滚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就知道不?对。”他喃喃地骂了句。“多年兄弟,这般坑我。”

    他从小山坡站起身,“行了,小阿般,多谢你当面应答,让我做个明白鬼。今夜后宫不?安稳,我送你回水榭。”

    阮朝汐不?肯回。

    萧昉挑了块好地方,这处小山坡周围环水,无遮无挡,地势又高,可以清楚地看到宫墙后面的场景。

    她站在山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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